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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想道:“她难道还卫护这倒过她的戈的哥哥?还是像人有时候,亲人只许自己骂,别人说了就生气?”
不是,她想楚娣不过是忠於自己这一代,不喜欢“长江后浪推前浪”。
那副耳环是不到一吋直径的扁平深绿翠玉环,弔在小金鍊子上,没耳朵眼不能戴,需要拿去换个小螺丝钮。她拿著比来比去,头髮长,在鬈髮窝里荡漾著的暗绿圈圈简直看不见。
留了一年多也没戴过,她终於决定拿去卖掉它。其实那时候并不等钱用,但是那副耳环总使她想起她母亲她弟弟,觉得难受。
楚娣陪她到一个旧式首饰店去,帮著讲价钱卖掉了。
“买得价钱不错,”楚娣说。
九莉想道:“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想卖。”
他们永远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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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燕山笑道:“噯,你到底是好人坏人?”
九莉笑了起来道:“倒像小时候看电影,看见一个人出场,就赶紧问‘这是好人坏人?’”
当然她知道他是问她与之雍的关係。他虽然听见说,跟她熟了以后,看看又不像。
他拥著她坐著,喃喃的说:“你像隻猫。这隻猫很大。”
又道:“你的脸很有味道。”
又笑道:“噯,你到底是好人坏人哪?”
九莉笑道:“我当然认为我是好人。”看见他眼睛里陡然有希望的光,心里不禁皱眉。
刚认识的时候她说:“我现在不看电影了。也是一种习惯,打了几年仗,没有美国电影看,也就不想看了。”
他有点肃然起敬起来,彷彿觉得这也是一种忠贞。她其实是为了省钱,但是看了战后的美国电影广告也是感到生疎,没有吸引力,也许也有对胜利者的一种轻微的敌意。
隔了些时他说:“我觉得你不看电影是个损失。”
她跟他去看了两次。灯光一暗,看见他聚精会神的侧影,内行的眼光射在银幕上,她也肃然起敬起来.像佩服一个电灯匠一样,因为是她自己绝对做不到的。“文人相轻,自古皆然。”
他对她起初也有点莫测高深,有一次听她说了半天之后笑道:“喂,你在说些什麼?”
他出去很少戴黑眼镜,总是戴沉重的黑框或是玳瑁边眼镜,面貌看上去完全改观,而又普通,不像黑眼镜反而引入注目。他们也从来不到时髦的饭馆子去,有时候老远的跑到城里去吃本地菜或是冷清清灰扑扑的旧式北方馆子,一个楼面上只有他们一桌人。
有一次两人站在一个小码头上,码头上泊著一隻大木船,没有油漆,黄黄的新木材的本色,有两层楼高,大概是运货的。船身笨重,虽也枝枝橙哑有些桅竿之类,与图片中的一切中国帆船大不相同。
“到浦东去的,”他说。
不过是隔著条黄浦江的近郊,但是咫尺天涯,夕阳如雾如烟,不知道从哪个朝代出来的这麼一隻船,她不能想像在什麼情形下能上去。
“你的头髮是红的。”
是斜阳照在她头髮上。
他的国语其实不怎麼好。他是上海很少见的本地人,有一天跟楚娣讲起有些建筑物的沧桑,某某大厦本来是某公司某洋行,谈得津津有味,两人抢著讲。九莉虽然喜欢上海,没有这种歷史感,一方面高兴他们这样谈得来,又像从前在那黑暗的小洋台上听楚娣与绪哥哥讲筹款的事,对於她是高级金融,一窍不通,但是这次感到一丝妒意。正是黄昏时候,房间里黑下来了,她制止著自己,没站起来开灯,免得他们以为她坐在旁边不耐烦起来,去开灯打断话锋.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了,有点訕訕的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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