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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寂寞。我知道这样很任性,可是我无论多上进、或多堕落,都无法赢得萧绎的注视;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所在乎的呢?我醉酒当歌,我任性妄为,可是这些,萧绎都全不在意。他所在意的,只是我的堕落让他失望;我的放浪形骸使他面上无光。我的一切努力或放纵,都只是将他推离我更远更远——
呵!面前的这个人,由我名义上的姻亲派遣而来,说着百般为我打算的话,仿佛是一种家人的关怀。然而这不过是那对向来不睦的兄弟,最新的一次冲突。萧续以为伤害了我,便也是对萧绎的一种打击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三年前那一场阴险的圈套,已经彻底斩绝我们之间的牵系。
我们都知道,他不希望我跟随他一道去荆州。我们相敬如冰的婚姻,存在于宫中,已经尽够。他可以忍耐我的行径,在外间传出的风言风语;但前提是,不要让他的生活里浮现这样的阴影。
我骤然闭上了眼睛。我百口莫辩。我没有气力反击。这些别有用心的、阴险而冷酷的人们呵!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冲到他面前、大声责问他的资格。即使我再委屈或伤心,我也只能在这京城中任性妄为,而对他的一切消息再三容忍!而纵然我已经有满腔的怒意需要发泄,我也只能对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冷讽刻薄!
我冷冷盯着脚下匍伏、貌似恭敬的那人,唇角勾起一痕冷笑。
“要庐陵王费心了,不过我在京里过得很好;想必庐陵王虽远在任上,也多有耳闻吧?”我恶意地踱开数步,刻意一脚踩在地上细瓷茶杯的碎片上,足上使力,再将碎片碾成齑粉。
“所以,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应该不比军国大事、国计民生,更加重要吧?皇上对庐陵王寄以重任,可不是为了要庐陵王专责调解我们夫妻的小别扭,是不是?”我笑弯了一对柳眉,眼底却如同透明的冰,没有折射出一丝笑意。
“所以,你不妨向庐陵王回报,偏劳他这一番心思,千里迢迢要你奔走这一趟;我在京里生活悠闲适意,并无意立即动身前往荆州,向湘东王兴师问罪。好歹也是帝王之家,难道还容不得三妻四妾么?庐陵王这倒是当昭佩不像是仕族大家出身,没有这点容人雅量了。”
来人的面容骤然扭曲,却唯唯诺诺,低首躬身退了下去。然而他——或者说,庐陵王萧续——在我心底所播下的火种,却已燃烧为一场熊熊大火,像要烧尽我的理智,灼得我的心痛楚难当。
我思想及此,望着视线里那只握着折扇的手,那手指修长,突然反握住我,却意外地有力。我心里一阵酸楚,闭上了双眼,低低地轻语:“唤我‘昭佩’。”
那只握住我的大手陡然一颤,他的气息吹拂在我的额前,他轻轻叹息,仿佛思考良久,终于开口。
“……昭佩。”
那声音,果然像极了萧绎,温柔而低回。我眼中忽然涌上了泪水,心房在那一瞬间突然四分五裂。我软弱地纵容那泪珠偷偷钻出我紧闭的眼睑,危险地悬吊在我的长睫之上。我的喉咙哽塞,为了掩饰这样的脆弱,我随着贺徽手上的微微用力,而顺势偎进了他的怀里。
“很好。我喜欢你的声音……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让我堕落下去,坠落罪恶深渊的最底层,让当年那个圈套,成为真的吧……既然我再如何辩解,这世间也不会有人相信我,那么我还这样努力,为的是什么呢?既然爱不能成为挽留他的原因,就让恨来为我在他心底划上永恒的印记罢——
第二十章
花红似故裁
浅儿恭谨地跟在我身后,一路往御花园中去。她手里端着托盘,盘中有精致小点,和一个酒壶。
自从萧绎离京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管束我饮酒了。不论是浇愁、还是纵情,他已将我遗弃在他身后;而且,不再回顾。
他离开了,而我,并没有跟去。
事实上,即使他当初没有选择我,我仍想要与他一同前去的。然而我了解他的意思。他不希望我同去,他已经受够我们这样相敬如冰的婚姻,和不得不做岀的和睦假象。他宁可我不要去打扰他的新的世界,让我留在京里,为此他宁可容忍我“私会他人”的难堪传闻——
于是,事情竟然演变成这个样子。我私会贺徽的传闻,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而远在荆州的他——有人专登奔波了迢迢千里,来与我说:娘娘,不知你可知李桃儿此人么?
李桃儿……我怎么可能知道李桃儿!我的婚姻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一场闹剧。而我乍闻此信,是那样的无法置信。我震惊、我暴怒、我伤痛,我的心底汩汩地流着不断的血,然而我还要为了维护他而反击回去;我狠狠地、冷酷地反唇相讥,我恨不能也刺痛每个旁人的自尊,让他们的心,也如同我此刻一般四分五裂。
然而我不能做什么。我想质问萧绎,问他明明知道我这样卑微地哀恳着他的爱顾,为何还能对我视而不见,为何还能轻易将我孜孜以求的东西,轻易交付给另外的女子?我也想杀掉那个李桃儿,我巴不得把那个轻易得到我追求了半生的东西的女人,拋进江里、让她随着钱塘江潮远远地飘到海上去,让她永远也不要回来在我面前炫耀她的胜利,让她永远不能介入我和萧绎之间——
然而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已经失掉了质问他的资格。即使我仍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那个李桃儿驱离他的生活,我却再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求他的一颗心。
我已经堕落了,我在寂寞中腐败,我在无望中消亡。我的青春即使还在,我的躯壳即使仍然美丽,内里却已经是一片空虚,只有原先应该放置那颗心的地方,留有破碎过的痕迹;嫉妒和痛苦的蠹虫,啃噬着我余下的身体。
我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去,奇怪为何自己没有勇气亲手结束掉这错误的相遇,与错误的一生;也许是我仍旧存有那么一丝丝期望,等待着终有一天,萧绎能拋去那种种的心结、人为的错误、与老天的恶作剧,报我以温暖一笑;而那微笑间,风清日朗春暖花开,再无任何芥蒂。
浅儿并不知道我的思绪。我在凉亭中坐下,吩咐浅儿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退下。园中并没有其它人在。皇上又在自己寝殿中召见有道高僧,谈论佛法;而其它人,大约此刻正各自忙着抄写经文吧?
前几日,皇上又下了旨意,要诸皇子、妃嫔,每人抄写经文十卷以祈福。当然,萧绎因眇一目,得以免除这件苦差;而我,已经抄到熟能生巧,走笔如飞。更何况,我一向是宫中最迟交卷的一个;据说皇上因此对我愈加不满,已经又起了心思,要说服萧绎另纳侧妃。
我思想及此,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桌上酒壶中倒出桂花酒,我持杯就口,桂花的香气在鼻端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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