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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来,凝视着贾荃病弱的容颜,深深一叹息。
「大姊,我不在乎你恨我娘。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心里对我有所芥蒂,毕竟我们并非一母所生,年纪又差了一些,要强求亲密的感情,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她这样说着,有点伤感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是我的姊姊呵。在我心里,我始终没有把你当做外人看待过。不是整个世间,都放逐了你的……还有大姊夫,他也许因为旁的事忽略过你,可是,他并不是没有尽力的;你以为,你给了他一个家,他却能毫不领情么?人非草木,更何况是他?」
贾荃怔怔地望着贾午那平静的容颜。那从容的神情、安静的语气,都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说服了她那固执而受了伤的心。
「是么,是么……我竟然错了么?我误会了你们,我并没有被你们也放逐掉……」她喃喃地说着,最后终于崩溃了,眼泪流满双颊。
「为什么我要到现在才明白呵?为什么你不让我就这样迷惑着死去了呵?现在我知道了,却还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再没有时间了……」
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血自她的唇角流下。房门外传来急速的奔跑声,管家引着太医匆匆而入。贾午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已经被拉离了床边,让出地方给太医诊视;而司马攸,则是被婢女们恭恭敬敬地请到门外,因为他此刻不宜在室内观看这一切。
贾午睁大了双眼,忽尔有丝惶恐;她追到了门口,对着司马攸的背影哀声问道:「难道我做错了么,大姊夫?我不该那样安慰大姊么?不是给了她希望,就可以让她有勇气活下去的么?」
司马攸转过身来,在那一霎那,脸上先前的温和神情终于崩溃了。他那样悲伤地凝视着她,低声道:「午儿,到这里来。」
她看着他向她伸出的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仓皇逃离了那间充满了阴影、疾病、压抑和绝望的房间,急切地想要躲到他的羽翼之下暂避。
可是他在她抓住他手的前一刻,又蓦然缩回了自己的手;留她一个人讶异地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仓皇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只是悲伤地垂下了头,轻声说:「午儿,你回去吧。这里……真的不再适宜你呆下去了。回去好好地准备你的婚事,做个美丽的新娘子……」
她的眼中一瞬间涌满了泪。她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自己那双落空的手。
「大姊夫,你说什么?」她颤声问道,语气里无法抑制地涌上了一层哀痛。「难道你在怪我么?还是你也被那些无端的猜测和指控所影响了?」
他低叹,摇了摇头。「午儿,别乱猜。我怎么会怪你?我很想对她好呵,可是我竟然都没能做到……倘若不是你为我说了出来,我想我的歉疚,她是连知道都不会知道了吧——」他抬头注视着她,温和地对她笑笑。
「午儿,你说得很好。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甚至到了这种时候,你的一句话,还是胜过我十句的解释……我劝你回府,只是因为……」他的话中断了,因为几个仆婢从房里匆匆奔出,忙乱地叫着:「快!快烧水,快熬药……还有,拿干净的布来——」
司马攸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他的眉头皱紧了,往房里望了一眼,仿佛有片刻的犹豫;但随即他一手抓起贾午的手,沉声道:「午儿,你必须立刻回府,我送你出门——」
「为什么?」贾午失声道,看着那人来人往的房门口,恐惧袭上了她的心。「可是大姊就快要……」
「所以我才叫你走!」司马攸大声一吼,拖起她就往大门疾步走去。
「我不要!我要去看着大姊,你也一定想在大姊旁边的,为什么你要选在这个时候把我丢出去?」贾午大叫,泫然欲泣地被动跟着他的脚步,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急促的步伐。
「午儿!你是数日后要成亲的人!倘若你呆在这府里,倘若你大姊有了万一……」司马攸的语气一哽,眉头皱得更紧,脚步却丝毫也没有停顿。「你是想让你大姊走也走得不安心吗?教她……冲犯了你的喜事,难道你以为她就不会内疚吗?她也希望你幸福的,所以你一定得离开,你不能呆在这里——」
欲哭的冲动已涌到了她的胸口,可是她一咬牙,又忍了回去。
是的,是的!她早已被父母教导过,在喜事期间,她不能哭,也不能到有病人或丧事的家里去;这是传统习俗,也是严苛礼法,她不能不遵从的。
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呵!是她的大姊,她的大姊就要死了呵!在她欢欢喜喜准备出嫁的日子里,她的大姊正在那间阴暗而绝望的房子里,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是怎样的一番命运的作弄?这可笑、可悲,又可鄙的命运注定呵!
他们到了大门口,司马攸骤然停下脚步,剧烈地喘着气。看着候在门外的轿子已重新准备停当,他撇开了头,淡淡道:「午儿,回去吧。我……不送了。」
她在他身后,悲伤地望着他的背影,那孤寂的、凄凉的背影呵!她不禁眼中含了泪,颤声道:「大姊夫,我、我……」
说些什么呢?在这种时候,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不能安慰他的哀痛于丝毫呵!
「午儿,乖,回去吧。」他静静地开口了。「不用担心这里的事……我会好好照料一切的。」
「我、我是担心你啊!」她冲口而出,引得他一怔,转头凝视着她。
「……不用担心我。」他轻轻地说。「我知道我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可是,我会好起来的。午儿,真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管家急促的奔跑和高喊声:「王爷,王爷,太医请您快快过去——」
他们两人都是一凛。他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的眼中蓄满了泪;于是他飞快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像许许多多个从前的日子里,他的安抚。「乖午儿,不要哭,一定不要哭。」
然后,他没有等她的回答,就迅速跑向来时的方向。在那条路的尽头,她的大姊几乎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她泪眼朦胧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可是极力隐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她蓦地仰首,将泪水逼回自己的眼底,然后大步跨出府门,坐进轿内。
几乎在轿身被抬起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齐王府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轿夫似是有点迟疑,在外询问道:「四小姐,现在……如何是好?」
她在轿中端坐,放于膝上的双手在刹那间握紧,紧得指节都泛白了。可是她仍然没有掀开轿帘张望一眼,她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语气还是那么镇静。
「回鲁公府,愈快愈好!」
轿夫应了一声,再不敢迟疑,脚步如飞地走着,使她离那片哭声愈来愈远。她在轿中默然地低垂双目,双手合十,喃喃念诵起了一首王公贵人出殡时,才会使用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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