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幼萍将他送出门去,不是出了自己卧房,而是穿过庭院,送出帅府朱红色大门口。
见他迈过台阶,几乎没有一丝留恋,便准备朝着军车走去,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叔父,如果你不让你去,你会留下来吗?”
“萍萍,你要懂事,我已经为你牺牲和放弃了很多。不要让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蒋理承褪下附着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荑,并未拿抛妻弃子名声不好做掩饰,他想去,只是因为想去探望他们,无关给天下人看,立一个念旧情的人品。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方幼萍站在原地,看着他上了车,自言自语地自嘲道:
“果然,还是五妈妈更重要一些,是吗?那你为何要让我回来呢。看你们恩爱如初,眉眼如故吗?”
蒋理承将这话当成了胁迫,便忽略了她先头问的那句。已为小丫头退让了太多,以至于现在也没了耐心。
“若你觉着掌控我的感觉,能满足你的虚荣心,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想倚靠若即若离、虚张声势,让我做你的附庸,你要离开就离开吧。帅府留不住你,我百般努力也不能让你高兴,到哪儿能让你快乐,你就去。”
蒋理承说话时将车窗退了下来,任由西风呼啸,北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直到司机行驶时,也没将车窗关好。
还是坐在副驾驶座的副官提醒了一句:“大帅,春寒料峭,小心着凉。”
随后,不等他应允,冒着他会炸毛的风险,还是将车窗摇了上去。
方幼萍始终停留在帅府大门口,望着车子驶出的尽头呆愣,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悲伤,没有想与他赌气,也没有恼怒。就那样空洞与无望,这也许是大脑在应激时,自动开启防御机制。茫然,是一种自我保护。
直到小丫鬟抱了件大氅出来,小心翼翼递到她手中,提醒了句:“小姐,大帅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切莫染上了风寒。”
方幼萍将大氅推了回去,望着帅府门前原本该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却门可罗雀,空空荡荡、白茫茫一片,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庭院。
“关门落锁吧。”
“小姐不可,若是大帅夜半回来,怎可将大帅拒之门外?不是将人往外推吗?”小丫鬟嘴上这般说着,心下还是盼着小姐能走快些,迟一步就多一分受冷风吹的机会,多一份患病的风险。
回头大帅心疼了,怪罪下来,这帮无辜的下人,又得承受天子怒火。
“小姐放心,婢子们也不会让您白白忍饥受冻的,有机会一定会在老爷跟前提一嘴。没得只有外室子整天勾心斗角,咱们就得吃了倔强的亏,白白让她们捡了便宜。”
“罢了,你们不嫌丢人,我都觉着跌份儿。勾引男人这活计,我以前干过,以前用力过猛,现在没力气,也没那个精神头了。”方幼萍进了厅堂,已经度过最寒冷的时候,屋内的炭火盆依旧没撤。帅府烧的起,能一直烧到初夏,除非天气太炎热。不似寒门,只能靠自身取暖,所以很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知道自古深情留不住,偏偏奇技淫巧得人心。但……算了吧。以前引诱叔父,也不是为着争风吃醋,为着他的权势财富。”方幼萍嘴上这样说,心底还是陷入惆怅。
“也许是我虚伪吧。我总说不贪图他,但贫寒的日子,我过不了。他为我带来了许多便利和好处,我却轻描淡写的说,我并不在乎。可若是失去了,我比谁都难捱。”
方幼萍忽然觉着,自己不知何时,活成了六姨太的样子,有利可图就开心,肉体舒适就满足。
“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这般悲观,假使您有朝一日,真成了亡国公主、深宫弃妇,想必也能适应环境,生活的好好的。很多人总以为自己无法遭遇逆境,是因着没遇见呢,就先被吓到了。若是直面恐惧本身,保不齐换一种活法,改变了心态,反倒比以前更快乐呢。”小丫鬟安慰过后,又鼓励道:
“但婢子觉着,大帅还是最在意您的。这点,大家有目共睹。就像您看,大帅每周有六日在帅府陪着你,就去外宅一天。可见您最重要。且大帅每天隐瞒偷偷去,再编个谎言诓骗敷衍你,可见还是待您坦诚的。所以小姐实没有可担心。”
“也许吧。叔父总说,他输给我了,其实是,我在他面前,连他的手指尖都够不到,他永远调教我,就像调教一条狗。”方幼萍觉得悲伤,她觉着自己在哭,可眼眸干涸,愣是没有一滴泪落下。
“可感情就是该有独占欲,如何跟人分享?若不是因着喜欢,我如何继续待在帅府?若喜欢,他雨露均沾,不是刺向我身上的利剑?”
她痛苦,清醒的沉沦。却没了再一次离开的勇气。
“你说,我若这次再走,还会回来吗?而他,还会再去寻我吗?”
“小姐最好不要再折腾了,大帅的脾气秉性,咱们谁也摸不透。恐他喜怒无常,咱们谁也承受不住。小姐有没有想过,学学五夫人,懂得感恩和知足,却不贪心?”这些忠言逆耳的话,也只有以前从方府陪嫁过来的小丫鬟,才能说出来了。
“我只怕,您再一走了之,他不会拿您怎么样,他终究舍不得。但他觉着您不在乎他,故而也不在乎您。所以拿我们开刀,将我们这些服侍过您的人,屠戮殆尽,泄怒气。还请小姐为了我们能继续苟延残喘,慎重做决定。”
方幼萍对于她们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因着叔父从前就走领兵作战,杀降将、屠城、无视百姓疾苦、草菅人命,用残忍手段杀害折磨叛徒的经历。
她面前的刽子手,只是将全部温柔都展现给了她,让她误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忘了他一直都是那个阎罗王。
“我承认,我被挟持了,不知是为他,还是被你们。我可以对其他丫鬟视而不见,尤其是他那些心腹属下。但对于你们,我是不能彻底不管的。”
方幼萍其实想让她们都离开,这样自己也能更自由些。不管她们回方宅,还是单纯浪迹天涯。漫说她们不肯放弃现在优渥闲散的生活,不能因着未知的恐惧,就让平静的日子陷入动荡。即便她们真离开,便是天涯海角,叔父也能将她们都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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