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抚小说

第13章 网眼长袜（第1页）

当于连再次看到古老的韦尔吉教堂废墟时，他才发觉，在这外出的三天里，他竟然没有一次想起德·瑞那夫人。他不禁嘟哝道：“哼，没想起就没想起吧。出发那天，这个女人还暗示我，我地位卑微，不应该对她有非分之想呢。她就是在表明，她后悔让我握住她的手。不过，这只手可真漂亮啊，那么白晳，那么柔软，真让人爱不释手啊。”

和富凯有过一次经商致富的探讨后，于连的脑袋变得更容易推理了。他不再时时刻刻陷入由于贫穷而带来的自卑中——这种自卑在以往曾搅得他无法正常思维。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俯瞰贫穷，甚至可以俯瞰他称之为富裕的小康。这一转变，让他的内心轻松了不少，连他自己都发觉，他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在于连远行期间，德·瑞那夫人百无聊赖，一切事物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磨难。最后，她病倒了。

德尔维尔夫人看见于连回来了，便对她的女友说：“今晚你别去花园了，夜间潮湿的空气会让你的病情加重的。”

谁知，德·瑞那夫人不但没有同意，还精心打扮起来。只见她穿上了网眼长袜，换上了刚刚缝制好的时髦连衣裙。德尔维尔夫人顿时明白了。“这可怜的人儿，是在恋爱啊。”她不禁小声地咕哝了两句。

再次见到于连时，德·瑞那夫人不由得娇羞起来，她满眼期待地注视着于连，希望他明确表示不离开这里。但是于连并没打算说什么，甚至连这个问题都没有考虑过。德·瑞那夫人娇羞的脸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她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挣扎，壮着胆子向于连问道：“您将要离开孩子们去别处谋生吗？”

她那期待的眼神和颤抖的声音引起了于连的遐想。“这个女人爱我。”他不禁想道，“可是这瞬间的柔情肯定会迅速遭到自尊的谴责的。一旦她不再担忧我是否离开，她还会重现她的高傲的。”

对彼此的关系分析透彻后，他模棱两可地说：“离开这些既可爱又出身高贵的孩子们，我会舍不得的。不过，也许只能如此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

当德·瑞那夫人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都要碎了。

其实，在于连离开的这几天，德·瑞那夫人的亲朋好友们曾来韦尔吉做客，争抢着赞颂她丈夫慧眼识珠，挖掘到了这么优秀的人才。这倒不是因为在于连的教导下孩子们有了多么惊人的进步，而是因为他能用拉丁文熟背《圣经》。

于连没有和下人交谈的习惯，自然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德，瑞那夫人稍微冷静一点，对他获得的殊荣表示庆贺，那么于连的自尊心就会得到满足，他的态度也会变得温柔起来，更何况她那件新制的连衣裙本身就让于连着迷。而德·瑞那夫人在赢得赞美后，也会心情舒畅，说不准还会亲昵地偎依在于连的身旁，在花园里散步呢。

而这一切终将不会发生。

夜色变得更浓了，于连又想起了以前的行为，便不由自主地将嘴唇贴在女主人的胳膊上，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在这温情的时刻，突然，“出身高贵”的字眼又蹦上了他的心头，内心的愉悦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当德·瑞那夫人以各种明显的动作来展现她的柔情蜜意时，他几乎无动于衷。

在后来的谈话中，于连的情绪都不太高涨。虽然他不时地也插两句嘴，但握着德·瑞那夫人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放开了。此举让这位陷入爱情的女人心乱如麻，她太怕失去他了。在爱情魔力的驱使下，她竟不由自主地重新握住了于连的手。这一动作骤然惊醒了年轻的野心家，他巴不得它能被那些傲慢无礼的贵族们亲眼看见。“想当初我坐在餐桌的末端，你们都以施恩者的姿态俯瞰我；现如今我却得到了你们心爱的女人的爱慕。哼，还是我高人一等。于连得意地想着，“不过，我是否应该对她的示爱做出回应呢？我有义务成为她的情夫啊。”

这个决定又使他激动起来。他暗自盘算：“在这两个女人中，我必须拥有一个。”他发现，追求德尔维尔夫人对他更好一些。因为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一个有学识而且受人敬重的家庭教师，不像德·瑞那夫人，见过他最初当工人的样子。然而，他不明白，正是因为他最初羞怯的样子才使德·瑞那夫人有了恻隐之心，从此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于连继续权衡自己的决定。他发觉还是不要追求德尔维尔夫人好了，说不定她早就察觉到德·瑞那夫人已钟情于他了。因此，他只好回过头来重新打量德·瑞那夫人。“以前，我抓住她的手，她抽了回去；今天，我抽回了手，她却抓了过来。不管怎样，这正是一个重拾尊严的大好时机。天知道她有多少个情人，她现在钟情于我，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容易见面罢了。”

极端文明造成的不幸就在于此。一个稍稍接受过教育的20岁青年，往往把顺其自然看作邪恶。唉，他哪里明白，爱情里少了顺其自然将会成为一场悲剧。“我一定要得到她。”于连继续想道，“万一哪天我发迹了，世人会耻笑我干过家庭教师，那样我就会告诉他们，是爱情让我留在了这里。”

想到这里，于连从德·瑞那夫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反握住她的手。午夜时分，在大家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德·瑞那夫人小声问于连：“您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于连无奈地答道：“是啊，我必须离开这儿，因为我不自觉地爱上了您。

对于一个年轻的教士来说，这是无法原谅的错误啊！”

听到这句话，德·瑞那夫人幸福得快要晕倒了。她靠在于连的肩膀上，是那样的亲密，以至于她都能感受到于连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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